① 急求翌平《貓王》賞析
貓王
翌 平
一
一縷夕陽灑滿老樓的屋頂,我和學軍躺在草席上,享受著北方秋末時節里難得的溫暖。
老樓是三十年前的建築,樓頂上是平台,當初設計的時候是用來觀賞國慶禮花的。從這座六層樓房上看下去,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正在發生的事。
樓下房管所的院子里,張揚的爸爸正在鋸木頭。他的木工手藝非常好。
街道的王奶奶又踮著小腳巡邏了,手臂上的紅箍格外醒目。她停在土囊坑前,站了個弓步,用一隻手不斷地從囊坑口扇風,仔細地聞那裡有沒有烤焦的味道。囊坑是從老樓里搬走的新疆歌手老買邁提留下的,後來被我們用來烤紅薯和土豆,王奶奶有一雙警惕的眼睛,總喜歡注視著我們這些孩子,生怕有人煽風點火。
院子另一邊有一排槐樹,陽光透過參差的樹枝,照在槐樹下老樓的一個角落上。
樹下面卧著一隻貓。
他是一隻雜種貓,在我們這片樓群的野貓里是最厲害的一隻,孩子們都叫他「貓王」。他沒有高貴的血統,但是黃白相間的皮毛卻油光鋥亮。在這個小區的地下管道里,生活著上千隻野貓,有的天生是野種,有的是家貓加入的,它們都成群結隊地在夜晚出來覓食。貓王不一樣,他大白天照樣毫無顧忌地閑逛,遇到人也不著急躲避,甚至看都不看你,搖著尾巴,邁著輕快的腳步從你身邊走過。
樓里年齡大些的孩子看不慣他這樣囂張,曾經幾次想把他逮住。當大家朝他跑去的時候,他就張大一雙深邃的眼睛望著你,那眼神里滿含輕視、自信、不屑,甚至有點困意,這雙烏黑的眼眸讓人感到更加焦躁、局促。等人們沖到離他兩米遠的時候,他會敏捷地扭轉身,一躍躥上一棵老樹,消失在濃密的葉子中間。有一次,大孩子們在一棵樹下守候了一個下午,卻發現他睡了一覺,懶洋洋地從另一處的地下洞口爬出來曬太陽。原來他早就憑借自己飛檐走壁的功夫,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,然後可能是一排平房,也可能是一輛緩行的汽車上,從整個小區里四通八達的下水道的某個入口,穿過他豪華別墅的某個大門,溜回家休息了。「貓王」由此得名。貓王還有個王後,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一隻野貓,她有迷人的纖纖身形,還有一身雪白的皮毛。偶爾貓王和他的王後會一起跑出來曬太陽,總吸引很多人站在遠處看上半天。
對面樓的二層,李濤的爸爸正精心打理著掛在涼台上的臘肉。李濤是我們的同班同學,他爸爸今天在家,因此他不能像學軍和我這樣,跑到老樓頂上看風景。
再向遠處看:是新建小區的工地,在嚴冬到來之前,工人們緊張地忙碌著。隆隆的馬達聲突然停了下來,我們站起身望去,挖土機的掘土簍子吊在了半空。幾個人跳到土坑裡,把一個烏黑的壇子從鬆土裡扒出來。一定是又發現古物了!這里原來是片墳地,施工的時候總挖出些東西來,今天工人們似乎又有意外的收獲。
夕陽就要落下去了。很快天就會黑下來,街道上將擁滿下班的人。我和學軍准備下樓,這時,底下傳來一陣陣讓人心驚的哭喊聲:「嗯……求求你,別,別打我了,不是我做的……」
李濤的爸爸又開始揍他了!
李濤的爸爸是個復員軍官,長著一雙濃密的眉毛和很有神的眼睛,看上去他是個很溫和的人,每回見到我們,總是面帶微笑地沖我們點頭。他總是身板挺拔,不快不慢地邁著穩健的步子,依然保持著軍人的素質。當孩子們的足球飛向他時,他能很麻利地小跳一步,讓足球離他一寸遠地飛過去,而手上的東西依然穩穩地攥著,然後繼續邁開從容的大步走過去。我和學軍都感到奇怪:他常常打李濤,而且都是為了些小事,比如:上課沒有注意聽講,忘記交作業,把家裡的地毯上弄上臟腳印……為此從小失去父親的學軍總是憤憤不平:「李濤的爸爸是親爸爸嗎?我爸要是在的話絕不會這樣。」
我和學軍跑到李濤家門外。我們斷斷續續地聽出是為了涼台上的臘肉,李濤爸爸發現即將曬好的臘肉少了幾串,就斷定是李濤拿的。李濤的爸爸是廣東人,擅長制臘味,李濤有一次趁家裡沒大人,用美味的臘肉款待了我們,結果晚上我們都被他的告饒聲擾得心神不安,那次大夥兒離開時已經想盡辦法隱藏痕跡,但李濤的爸爸憑借當年偵察兵的敏感,還是知道我們去過並吃了臘肉,於是把李濤痛打一頓。因為這件事,我們總覺得虧欠李濤。
二
放學的時候,李濤三步並兩步地追上我和學軍:「哥們,等等我,有事情找你們。」
看著李濤憔悴的臉,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。
「什麼事兒啊?李濤你又挨揍了?」學軍問。
「我沒事。」李濤擺出很輕松的樣子說,「我想借你們那根粘知了的竿子用一用。」
「哈哈,都什麼時候了,哪裡還有知了?」學軍不解地笑起來,但望著李濤認真的樣子,還是爽快地答應了,「元子,去你家把竿子拿給他。」
元子是我的小名。夏天的時候,我和李濤扛著竿子到城邊的農村粘知了,一次能逮上幾十隻,這竿子有四五米高,最上面的一節用鐵絲粘上膠。我把它藏在樓頂的閣樓里。李濤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好,雖然樹上沒了知了,他耍竿子比劃一下也許會開心的。我飛快地奔回家,把竿子扛下來。
李濤接過竿子,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。
我和學軍一起爬上樓頂。整個院子很安靜,偶爾有三兩個人穿過院子里的那條小馬路。我看著燕子在空中飛著,不知不覺有點困意,偶然間卻看到李濤正扛著竿子站在樓下。
這傢伙想干什麼?
我扯了扯學軍的衣服。兩人好奇地趴在欄桿上注視他的舉動。
李濤舉起竿子,探向二樓他家的涼台,朝著那一串串的臘肉伸過去。那竿子勉強碰到目標,然後又錯開了。
李濤竟然要用這樣的方法來取臘肉,真是愚蠢!我們不禁笑起來。但很快,又感到一點不安。
我們來到樓拐角,李濤正守在那裡等我們。
「我知道誰偷了我家的臘肉!」他怒氣沖沖地說,又帶著一絲得意看了一眼撂在地上的竿子。
我一下就聽明白他的意思,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。學軍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。
「你們用竿子摘了我家的臘肉,對嗎?」李濤氣勢洶洶地問。
「什麼?你說什麼?我們怎麼會?」學軍一下子跳起來,他最受不了別人武斷的指責。
「還說不是。」李濤的腔調有點陰陽怪氣,「來,我們看看。」說著他豎起竿子,伸向二樓他家涼台上的臘肉。竿子夠到了那一串串金黃色的肉乾,可無論怎麼擺都無法解開臘肉上拴著的繩子。
「李濤,你太不夠朋友了,怎麼能懷疑我們?」學軍大喊起來,「這竿子能解開那些繩子扣嗎?上面有把剪刀還差不多。」
「我懷疑就是你們倆乾的,你們能粘那麼多知了,肯定有辦法把臘肉摘下來。我爸非說是我拿的,我一定得找出作案人,給自己洗清罪名。」
「你——」學軍臉色鐵青,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呆站在那裡。
「等等!」我小聲地喊,伸手指向李濤家的涼台。
兩個吵架的傢伙停下來,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去,大家驚異地看見:貓王正小心翼翼地站在涼台的欄桿上,把身子縮成一個球,然後又嗖地在空中展開,准確地撲向吊掛在晾衣服鐵絲上的一串金黃的臘肉。
三
貓王身上的長毛在微風中抖動著。
他穩穩地掛在臘肉串上,輕輕地盪著鞦韆。等臘肉停止了擺動,他張開嘴不慌不忙地啃著上面的掛繩。貓王的活兒做得很精巧,他專選擇臘肉和掛繩連接的地方下嘴。一眨眼臘肉開始松動了,他微微盪了一下,撲的一聲,把臘肉揣在懷里落到了涼台上。
我們獃獃地站在那裡,這個傢伙居然在白天就敢「入室搶劫」,身手還這么漂亮!在我們一愣神的工夫,貓王已經叼著臘肉,跳到李濤家的涼台欄桿上。他一雙明亮的瞳孔里,似乎映出了我們三個人的影子。貓王似乎也有點意外,他咕嚕了兩聲,眼睛盯住我們看。然後突然大搖大擺地把臘肉甩到樓下的草叢里,他沿著樓層上加固的水泥邊緣快速奔跑著,這條「路」對他來講可以算是條高速公路了,貓王跑到雨水管邊,抱住它頭朝下滑下來,在離地面兩米的地方,他輕輕一躍落在草地上,整個過程不超過幾秒鍾。
「追!」學軍大吼一聲,朝貓王沖過去。
我們三個人排成品字隊形,叫喊著沖了過去。出乎我們的意料,貓王沒有奪路逃跑,而是迎著我們沖過來,很輕松地從我們的縫隙中間躥了出去,直奔我們身後草地上的那條臘肉,叼起來迅速地沖向他附近樓牆上的一個洞口。臘肉在洞口停了一下,橫卡在洞邊,貓王使勁一拖,臘肉被折成了彎弧,生生地拖了進去。
我們獃獃地望著洞口,面面相覷。
學軍擄起褲腿,上面幾道新鮮的血印子正往外滲著血,這是貓王在突破圍剿時給他留下的紀念,「我一定要抓住他。」學軍咬著牙狠狠地說。
「對,抓住他,扒了他的皮。害我背那麼大的罪名。」李濤附和著說。
「現在你清楚了,不是我們偷你家的臘肉吧。」我沒好氣地朝李濤喊起來。
「嘿嘿嘿。」李濤不好意思地笑起來,那張臉很尷尬。
我和學軍都把頭扭向一邊,不想搭理他。可是誰讓大家是哥們呢,我們都不願意看到李濤挨他爸爸揍。於是三個人商定:把那隻盜竊的貓王捉拿歸案。
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張揚爸爸的那張捕鳥的網。我們打算在李濤家的涼台上設置一個捉貓的機關。
因為城裡不讓捉鳥,張揚爸爸的那張網被扔在他家院子的旮旯里。聽說要去捉貓,張揚也來了勁頭,立即找出來給我們。據張揚說,他爸爸曾經用鳥網逮到過驚慌逃跑的兔子,這大大增強了我們的信心。
李濤的爸爸出差了,我們布置現場的時候少了不少麻煩。學軍把網支起來,罩住涼台的正面,然後在鐵絲上掛出臘肉,貓王如果再從原路過來,會一下子掉到柔軟的鳥網中,被精細的尼龍線纏住。為了驗證效果,我們找來張揚家的小貓試了幾次。那隻乖乖的小貓,毫無准備地被推下鳥網,恐懼地喵喵叫起來。
一切都准備就緒了,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家,貓王如果敢來,就一定會落入我們設下的天羅地網。
第一個晚上平靜地過去了。
第二個晚上,我們依然都把鼻子貼在窗戶上,睜大眼睛看,豎直耳朵聽。銀白的月光下,偶爾傳來幾聲貓叫,可李濤家的涼台上依然毫無動靜。
第三個夜晚,我們很早就睡下了,連日的興奮讓我們疲倦不堪。我很快地進入了夢鄉。然而就在這寂靜的夜色下,貓王再次光顧了李濤家的涼台。
四
那張捕鳥網完整無損地掛在那裡,隨著微風靜靜地飄動。
網後面的臘肉,卻被齊刷刷地切斷了好幾根。也許是因為貓王扛不動那麼多,歪七扭八地丟了一地。這傢伙是從什麼地方鑽進去的呢?我們都很納悶,要知道他來去的通路都被網封住了。
貓王的惡行大大激怒了我們。學軍的臉通紅,我知道只有在被別人打敗和欺負的時候他才會有這樣的表情。對我們來說,被一隻貓戲弄,實在憋悶得很。李濤望著散落一地的臘肉發呆,我們猜想他在琢磨等他爸爸回來時,如何讓他老人家相信這個故事。也許等待他的是另一次劈頭蓋臉的狂揍。我和學軍都很同情李濤,因為逮貓是我們提出來的,現在反而丟了臘肉,我們再不能做旁觀者。
這時候,張揚手裡攥著一個紅薯,笑眯眯地跑了過來:「哥們,怎麼樣?沒逮著吧。」他說話的口氣多少有點幸災樂禍,「我估計你們幾個夠嗆。」
「你爸爸不是拿這破網逮過兔子嗎,瞎吹牛吧。」學軍沒好氣地說。
「你聽說過有個成語叫『守株待兔』嗎?」張揚大口地啃著紅薯,那香味狠狠地刺激著我們飢餓的腸胃,「我爸說了,那次逮住兔子,是因為兔子被狗追懵了,一頭撞進鳥網里,平時它才不會落到這么明顯的陷阱里去呢,更別提一隻比兔子狡猾的貓了。我爸說了,逮貓可是個精細的活兒,需要專業的工具和特殊的方法。」
「說說看,有什麼好辦法?」我們三個人立刻把張揚圍在了當中。
這傢伙倒賣起關子來,他張著大嘴吧嗒吧嗒地啃起紅薯來,白白的熱氣從他嘴巴里噴出來,稀黃的紅薯末子留在他的下巴上,等紅薯吃得差不多了。張揚奮力一甩,紅薯皮准確地落在三十米開外的垃圾洞里。他隨手抓一把細土搓掉粘在手上的紅薯面,然後慢條斯理地開了腔:「有一種逮貓的機關叫做——貓箱子……」
學軍費了好大力氣,把家裡存著的幾塊木板扛到了房管所。我把爸爸的幾張畫油畫用的五合板也拿了出來。老張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。我們同張揚商量好,求他的爸爸做個大號的貓箱子,剩餘的木料全奉送。他爸說了,在插隊的時候他們就做了一個大號貓箱子,逮住過一隻猞猁。這個箱子里有個機關,可以把進去的動物鎖在裡面。貓箱子的門是上拉式的,樣子有點像歐洲中世紀的斷頭台,門被抬起的時候,中間有個眼被一根鐵絲穿上,這樣門就不會掉下來。鐵絲的另一端穿上一根繩子,繩子穿過貓箱子里一邊的一個孔,放進箱子裡面,然後拴上一塊肉餌。找食物的貓,會拖動誘餌,箱子的門就會落下來,把它反鎖在裡面。
幾天後,老張把我們喊去,在院子里放著我們要的貓箱子。這貓箱子可不像由老張的手做出來的,它有點歪有點斜,看上去快散架了,左右也不對稱,樣子很猥瑣。望著我們失望的表情,老張看透了我們的心思,他笑眯眯地說:「知道為什麼把貓箱子弄成這個樣子嗎?這東西是用來逮貓的,不是用來擺在那裡讓人看的。貓有九條命,至少也有七個腦子,什麼樣的東西有詐,它一眼就能看出來。人總以為貓傻,其實在貓眼睛裡,人才最傻呢,傻得自以為很聰明。」老張掏出一根長長的煙竿,把細碎的煙末塞進去,然後劃著一根火柴點上,從嘴角和鼻孔里慢慢地冒著煙兒,繼續說道:「你們把你們的貓箱子拿走,別看他樣子丑,可結實可耐用著哪,不信你們拿腳踹兩下,看看它散不散,在裡面我加了幾個三角結構,別說是貓,連猞猁這么大的動物都別想把它弄壞了。」
學軍將信將疑地踢了箱子幾腳,痛得他抽回腳,使勁地揉。這個形狀怪異、顏色不一的貓箱子,真能幫我們逮住貓王嗎?大家還是很高興,至少現在我們有一件對付那傢伙的法寶了。
張揚也來幫忙,我們四個人抬起箱子高興地走出房管所的大門,陽光灑在我們的臉上,也照著貓箱子,我們好像抬著大炮,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對付狡猾的對手。
「還有件事情。」老張追出來喊,「回去把箱子外塗上食物和垃圾的味道,箱子外的地上也要塗些羊油,裡面的誘餌最好用臭魚,都設置好以後,不要輕易再動裡面的東西,貓的鼻子雖然沒有狗的靈,分辨人的氣味很在行。」
大家越來越佩服老張了,他說出的話都是專業水平。
五
貓箱子被放在李濤家下面,樓房拐角處的樹叢邊。我們花了三天來執行張揚爸爸的囑咐,最後買回了一條讓人捏著鼻子透不過氣來的臭烘烘的魚。這樣的臭味在貓王的鼻子里,也許就是最無法抗拒的美味吧。
學軍將魚牢牢地吊在箱子里,我們小心翼翼地別上貓箱子的門,再不敢動貓箱子一下。現在要做的只有等待了。
下雪了,這是秋冬交界的第一場大雪,地上很快鋪上了厚厚的雪花。
雪層會不會覆蓋我們精心製作的氣味?貓王會不會因為下雪而躲在自己的宮殿里休息?我們不禁擔心起來。不過,所有的疑慮都化為烏有,因為這天早上,我們在雪地上看到了貓王的腳印。
那是一排整齊的腳印,貓王從他的一個洞口出來,然後若無其事地向貓箱子的另一個方向走了很遠。這個傢伙在原地轉了很多圈兒後,倒著腳步來到貓箱子前,從腳印看,貓王在箱子前佇立了很久,像個思想家一樣,分析著眼前到來的看起來有些奇怪的好運。他良好的胃口同他機敏的大腦在打架,最後貓王閃光的理性一定戰勝了汩汩外流的口水,他可能向貓箱子里投過去惆悵的一瞥,然後帶著狐疑的自信和慚愧的表情,返身走回洞里去了。
雖然沒有逮住他,可大家看到了希望。
從那天開始,我們在夜色降臨前,都要用望遠鏡來瞭望那個貓箱子。李濤爸爸的望遠鏡幫了我們的忙。這樣又過了兩天,等雪化得差不多的時候,我們終於等到了收獲的時刻。
這天早上,李濤揉著眼睛來看貓箱子,他驚奇地發現,箱子的門落下去了。
大家興奮地把貓箱子抬到李濤家的涼台上,然後扯出麻袋對准門口。
箱門緩緩地打開來,順著陽光望進去,我們看到一雙美麗的眼睛—— 一隻白貓安詳地坐在裡面,她發出細弱的喵喵聲,眼睛裡充滿了企求和恐懼。學軍伸進手把白貓抱出來,正是那隻美麗的貓王王後!大家用牛奶款待她,然後把她送進一個大鳥籠。
接下去怎麼辦呢?我們都沒了主意。只有再去找張揚的爸爸。
「得,你們也出了氣了,把白貓養兩天放回去就完了嘛。」老張說。
「那可不行,我一定得抓住貓王,他讓我不明不白地挨打。」李濤氣呼呼地說。
「我們得逮住那傢伙,它太氣人了。」學軍也說。
看看他們倆這樣堅決,我和張揚也隨聲附和起來。
老張嘆了口氣,拿出他的煙竿抽了兩口:「既然這樣,只能委屈一下這只白貓了。貓王一直懷疑這是個圈套,白貓卻忍不住美食的誘惑,自投羅網。現在貓箱子對貓王已經沒有了隱蔽性,要想抓到他,除非……」我們四個立即瞪大眼睛,緊盯著老張那張像刀刻過的臉龐,「用白貓做誘餌。」
望著美麗的白貓,大家都不忍心。但到晚上的時候,我們還是把她裝進了貓箱子。老張把箱子改動了一下,在箱子頂端裝了個夾層,把白貓用鐵網圈在裡面,箱子里的踏板替換了誘餌,只要貓踩在上面,大門就會落下來。
貓箱子被放回到原來的位置。白貓只有水喝,我們不給她食物。
在這個月朗星璀的夜裡,整個小區里都能聽到白貓令人悚然的叫聲。
一天過去了,沒有動靜。
兩天過去了,白貓的聲音越來越微弱。
第三天,當夜幕再次降臨的時候,我和學軍向貓箱子走去。
難道貓王真會對白貓的遭遇無動於衷嗎?
六
貓箱子的門終於落下了!
我和學軍歡呼著跳起來。我們的歡笑聲驚動了二樓的李濤,引來了吃晚飯的張揚,就連四樓王奶奶家的涼台燈也亮了起來,她探出頭望瞭望,覺得沒有什麼大事,才返回屋裡去了。
在幽黑昏暗的路燈下,我們四個人抬著貓箱子默默地走著,箱子比以前重了很多,我們猜想,至少有兩只貓的重量,應該同一頭小豬差不多。燈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,路過的行人有的停下來朝我們張望,有的乾脆回頭繞道走開。我們抬著箱子,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頂層的平台。
月亮不是很亮,半隱半遮在雲層里,漫天的星星閃著微弱的光亮,像是無數隻眼睛,注視著平台上即將發生的事。
我們把登平台唯一的樓門鎖上了。一股寒風從大家的臉邊掠過。每個人都不說話,剛才那股喜悅,悄然被恐懼的沉默所代替。每個人都在疑惑,貓箱子大門打開的一剎那會出現怎樣的情景?
形狀怪異的貓箱子像是一門只有魔界才有的大炮。一旦大門拉起,那黑洞洞的炮口將正對我們的身體和心靈。
我和李濤舉著手電筒。學軍指揮張揚,將三層網兜拉開。手電筒的光在貓箱子的門口不停地晃動。是我的手電筒嗎?我心裡問,也許是李濤的,晃動的燈光顯得慘白而又暗淡。
「不要晃,對准箱子門口。」學軍的聲音沙啞,微微打著顫。
我們雙手握住手電筒,光柱總算穩住了。一股冷氣像電流般地劃過脊樑骨,沿著手臂竄到了手指尖,身上浸出的冷汗在寒風中火辣辣地刺激著皮膚。
「准備!」學軍高聲喊,「開門!」
貓箱子的門被緩緩拉開了。
大家屏住了呼吸,期待著一發「炮彈」發射出來。此時周圍一片沉寂,大家能聽到的是彼此粗厚的喘息聲,心臟怦怦的跳動聲,甚至血液在血管里汩汩的流動聲,可箱子里什麼聲音也沒有。
裡面——只有一雙寒光閃閃的眼睛。
這是一雙充滿殺氣的眼睛,在昏暗的夜色下,透著冷冷的寒氣。這是一雙蘊藏著沖天怒火的眼睛,瞳孔中已經把映在裡面的幾個人影燃燒殆盡。這是一雙孤注一擲的眼睛,它眼前的所有障礙都不能阻止住他的身體。
貓王哼了一聲,然後黑夜裡劃出一道帶著花斑紋的閃電。
學軍和張揚隨著沖擊波一屁股坐在地上,第一道的雙層麻袋變成了破布片,被拋到幾米遠的地方。後面的幾層網兜,也幾乎全都破損。
貓王沖透網兜,拖著零零碎碎的纖維,努力地向前跑,突然他像草原上中了套索的駿馬一樣,一個趔趄摔在地上。原來是被碎網兜絆的,因為沖擊力太大,貓王突破了所有阻攔物;同樣因為強大的沖擊力,貓王的四肢被雜亂的破碎和半脫離的網兜纏繞住,他完全被絆在一團亂麻里,四肢無法發揮自己的優勢。他越是掙扎,碎網勒得越緊,最後竟站不起來,在地上像一條魚一樣不停地掙扎。
「快,抓住他。」學軍高喊著,我們用手電筒倉皇地對准了地面上的貓王。
學軍第一個撲過去。他雙手戴著牛皮手套,狠狠地按住了貓王,隨之我們聽到他的一聲慘叫。學軍的牛皮手套被咬穿了,他的手指流著鮮血。
大家七手八腳把貓王按住,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他身邊的碎網兜把他捆個結結實實。這時貓王再也無法掙扎,他的後腿被繞到他的耳朵旁,前腿同另一隻後腿拴在一起。我們全都無力地坐在地上。
李濤笑了笑,然後從兜里掏出一把刀,惡狠狠地向被捆得像粽子一樣的貓王走去。
「你干什麼!?」學軍托著傷口跳起來。
「我要殺了他,讓我爸把他做成臘肉,然後就著午飯吃。」李濤舉著刀,聲音沙啞地喊著,朝貓王走過去,「誰說貓肉是酸的,我老家專吃這東西,我看你還敢不敢害我……」
但是他舉刀的手被學軍反擰到背後。學軍奪下了李濤的刀。
「瞧你這個德行,跟你爸一樣,什麼東西!」學軍怒吼著,「誰要再喊殺貓,我先跟他急!」
李濤愣在那裡。學軍用力把刀扔得遠遠的。
七
我們放了白貓,但是把貓王留下來,准備過幾天再放。
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貓王是我們征服的真正的俘虜。況且因為他的惡行,李濤挨打,我和學軍蒙怨,學軍被咬傷後已經打了第一次疫苗針,以後還要打四次。我們希望給他一點教訓,讓他一輩子忘不了。
正午,我們都來到樓頂的平台上。只喝水不吃東西的貓王這時候老實了很多。張揚掏出老張的理發推子,笑眯眯地走過來:「給你理個發。你可要乖哦。」
張揚很快就完工了。在貓王被剃光的臉上,學軍拿起化妝筆,把五顏六色的顏料塗上去。貓王的臉看起來像是京劇里的魯智深了。最後學軍又把他表妹的夜光眼影也畫到貓王的臉上。我拿出特地買來的一件小狗衣服,上面還掛著一隻鈴鐺,大家小心翼翼地給貓王穿上,學軍特意用針線把衣服縫緊,然後晃動著小鈴鐺說:「貓王啊,以後抓老鼠費點力氣啦!」
望著貓王那個滑稽樣,我們不禁笑起來。貓王自始至終都閉著眼睛,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,沒有做絲毫反抗。
「現在放他走吧。」學軍說,他舉起剪子,把貓王身上的爛網兜一一剪斷,然後打開樓道的門。
貓王活動了一下筋骨,然後倒在地上,可能是四肢麻木。接著他再次站起來,眼睛裡閃著一絲光亮。他弓起身,擺動了一下尾巴,身上的鈴鐺隨著發出輕脆的響聲。我們又大笑起來。他似乎感到非常的彷徨,沒有繼續朝大門走,而是調轉身,向相反的方向跑去。
我們高喊著追著他。
貓王很快跑到了樓頂的邊緣。他發現沒有出路,就調過頭,朝另一個方向跑,結果很快又走到樓頂的盡頭。
我們慢慢地走過去望著他。
貓王看上去相當疲倦。他喘著氣看看我們,又望望六層樓下的地面,似乎在思考著什麼。從他的眼神里,我似乎又看到那隻目中無人的貓王的影子。果然,他迎著我們跑來。大家尖叫著退後幾步。而他卻突然回過身,飛快沖出了六層樓的圍欄。
我們撲到圍欄旁。
天空中劃過一道奇異的彩弧。
貓王的身姿是那樣的舒展。叮當的鈴聲伴隨著簌簌的殘葉和枝杈折斷的聲響,隨著貓王的身影一起在空中飄動著翻滾著。
短短的幾秒鍾像凝固停滯了一般。
我們望著貓王在空中下落的身影,腦子里一片空白。就這樣,目擊他最終飄落到地面上。
貓王落地時打了個滾兒。他站起來後,仰頭望了我們一眼,然後匆匆地消失在樓群的一角。
依稀的鈴聲,在我們的耳邊清脆地響著。
八
李濤的爸爸很久沒有打他了。他家的臘肉也完好無損地掛在涼台上,再也沒有誰去騷擾。
學軍依舊是我的保護神,他還是為了保護同學經常同高班的大孩子打架。
張揚的爸爸居然用做貓箱子餘下來的木板打出一張沙發床,張揚請我們到他家去觀賞。
貓箱子再也用不著了,被扔在房管所的角落裡。
貓王很久沒有出現了。我有時候想起他,學軍也是如此。我們經常回想起捉到他的每個細節。貓王的每個表情和動作都會引起我倆長久的大笑。可他卻像從這個小區消失了一樣。
已經是隆冬了,窗外被積雪覆蓋著,夜晚伴著昏暗的路燈,馬路上幾乎看不到人的影子。
這天我在學軍家做作業,門被砰地推開了,學軍的表妹喘著氣跑進來:「表哥,快出來,我媽媽摔倒了。」
我們跑出門,把臉色慘白的阿姨攙進大門。
「怪物!我們見到了怪物。」表妹驚恐地喊,「一個畫著人臉的怪物,他穿著破衣服,脖子上還掛著鈴鐺,從我們眼前嗖的跑過去了。真是太可怕了!」
「貓王!」我和學軍異口同聲地喊出來。
可學軍的姨媽不相信貓王的故事,她堅持認為自己是遇到什麼怪物了。
流言像瘟疫一樣,很快在這片小區傳開了。經過一張又一張嘴巴之後,關於怪物的故事被說得有鼻子有眼的。人們首先聯想起附近工地發現的古墓,然後把怪物說得同人一樣大。無論學軍和我怎樣解釋,大家卻更希望相信神秘的故事人物。夜晚出來散步的人少了,連王奶奶的值勤也由單人行動變成了集體巡邏,大家都被某種恐怖的情緒控制著。
學軍姨媽跌傷的腿好了,可很少再來我們這里。
我們也很久沒有見到貓王了,那隻原本敢在白天大搖大擺閑逛的野貓。
夜色降臨的時候,我和學軍會趴在樓頂的欄桿上沉默不語,我們是被打敗的征服者。
在幽黑的街道上,那個「怪物」會從哪裡突然出現呢?
路燈下,夜晚的霧氣和一種淡淡的恐慌氣氛交織在一起。
我們獃獃地佇立,若有所失。
插圖 nine cats
責編 蘇 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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② 北歐客廳沙發哪個牌子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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